莲花健康布局算力生意，监管两度关注，后续交付风险大
莲花健康2023年上半年可用流动资金仅约2000万元，却花费6.9亿元购买搭载英伟达H800智能算力芯片的服务器用于对外出租，使其市值暴涨214.3%，但“风口”也是“险口”，这家公司目前在该业务上的布局风险不少
图源：莲花健康官网
文｜徐文璞 吴俊宇
编辑| 谢丽容
2023年12月30日，莲花健康 （SH:600186） 发布《莲花健康关于转型算力业务相关进展情况的公告》 （下称《公告》） 。《公告》按中国证券监督管理委员会河南监管局 （下称“河南证监局”） 的行政监管要求，对外公布了其转型算力业务相关进展情况。
莲花健康是一家食品与调味品的研发、生产和销售企业。主营产品包括味精、鸡精、料酒等。莲花健康2022年报显示，当年营收16.9亿元，其中味精等氨基酸调味品营收12.8亿元，在总营收中占比为76.1%。
莲花健康《公告》还披露了该公司服务器采购的交付风险。《公告》称，新华三已向公司交付12台英伟达H800 GPU系列服务器。截至2023年12月29日，剩余318台英伟达H800 GPU系列服务器尚未交付。美国制裁政策的加码使得相关服务器交付存在不确定性影响。《财经十一人》多次拨打莲花健康董秘电话，但截至发稿前，未获进一步回应。
被外界视为“味精企业”的莲花健康2023年开始布局算力业务。莲花健康2023年半年度报告显示，公司于2023年6月30日成立了全资子公司杭州莲花科技创新有限公司，聚焦探索科技创新业务，公司在做强主业的基础上，积极探索第二增长曲线。2023年9月27日，莲花健康旗下子公司莲花科创与新华三签订330台英伟达H800系列服务器采购合同，合同金额为6.93亿元。
不过，从该公司2023年12月30日发布的公告内容看，莲花健康在2023年10月从新华三公司购买到第一批服务器后即开展服务器机柜租赁业务。算力租赁业务截至公告发布日签订合同金额3888万元，实际收款410.4万元。
这种业务无需云化，是算力市场最原始、简单的业务形态。简单说，就是购买芯片和服务器，然后对外出租。
公开资料显示，2023年9月，莲花健康与新华三达成战略合作关系，共建智能算力中心，推动算力租赁业务，满足相关企业的算力需求，共同为政府、企业和个人客户提供更加丰富、多层次的通信、信息基础设施、信息内容及数字化服务。
H800是英伟达专为中国市场设计的智能服务器芯片，是目前全球性能最强的先进AI芯片之一。它常被部署在数据中心，用于大模型的训练和推理。2023年10月17日，美国商务部工业和安全局 （BIS） 针对中国更新“先进计算芯片和半导体制造设备出口管制规则”后，H800等先进AI芯片被禁止销售给中国。
莲花健康宣布开展智能算力业务后，股价、市值不断攀升。2023年10月13日莲花健康股价攀升至当年顶点，收盘价为7.89元，市值高达141.5亿元。相比当年初2023年1月2日收盘时，市值暴涨214.3%。
莲花健康的业务跨界、股价波动及信息披露两度引发监管关注。2023年9月28日，上海证券交易所对莲花健康发出问询函，对其服务器采购合同提出了疑问。2023年11月29日，河南证监局公布《关于对莲花健康产业集团股份有限公司采取出具警示函及责令公开说明措施的决定》 （行政监管措施决定书〔2023〕65号，下称《决定书》 ），要求莲花健康后续每月定期公告，说明转型算力业务进展情况。
12月30日，莲花健康转型算力业务相关进展的《公告》发布后，1月2日收盘时股价小幅下跌2.15%，收盘价为5.92元。总市值为106.2亿元，仍处于一年来的高点。
两度引发监管关注
2023年9月以来，莲花健康转型算力业务的举动两度引发监管关注。
第一次监管关注是在2023年9月28日。当时，莲花健康在前一天宣布与新华三签订合同金额为6.93亿元的330台英伟达H800 GPU系列服务器采购合同。上海证券交易所发出了《关于对莲花健康产业集团股份有限公司有关签订采购合同相关事项的问询函》 （【2023】3306 号，以下称“问询函”） ，其中提出了四点疑问：
其一，公司主营业务为食品与调味品的研发、生产和销售，本次采购合同所涉算力服务器及配套设备属于新业务，与公司主营业务不具有协同性，公司前期也无相关业务经验。
其二，本采购合同项下的服务器单价为210万元，合同总价为 6.93亿元。2023 年半年度报告显示，公司货币资金为13.8亿元，其中5.9亿元为募集资金，受限资金7.7亿元，公司可用流动资金仅约2000万元，规模有限，本次采购金额较大，远超可用资金规模。
其三，本次采购金额较大，且涉及开展与公司主营业务无关的新业务，公司本次交易未履行董事会及股东大会审议程序。
其四，公司近期股价波动幅度较大，请公司补充披露公司控股股东及董事、监事、高级管理人员在公告前 6 个月至今增持及减持情况；公司控股股东及董事、监事、高级管理人员未来6个月的减持计划；自查内幕信息知情人近期股票交易情况。
莲花健康在10月12日回复问询函公告称，基于算力租赁业务的发展前景和供不应求的市场状况，公司经过充分调研、分析后，审慎决定布局智能算力业务。莲花健康还介绍了其算力投资规划情况，并表示会综合公司的自有资金情况、金融机构授信和融资租赁的形式获得采购金额。
根据莲花健康的公告，莲花科创将以每台210万元的价格，向新华三下单330台服务器。计划分两个阶段部署20000PetaFlops算力。
为了实现目标，本业与算力业务相差甚远的莲花健康积极招募专业技术团队，截至2023年10月11日已入职11人，包括业务总监、供应链总监、系统运维岗、IDC运维经理、高级云平台开发工程师5位核心人员。
同时，莲花科创称已启动申请IDC经营许可证，以便加快获得“跨省及于全国范围内开展算力业务”的经营许可。为了尽快获得客源，莲花创科称已经开始推进与多个运营商、云计算厂家在算力租赁业务方面的合作。
图片来源：10月12日《莲花健康关于对公司有关签订采购合同相关事项的问询函回复的公告》
第二次监管关注是在2023年11月29日，河南证监局公布《决定书》称莲花健康存在多个违规行为，其中主要包括四点：
其一，2023年8月26日起，公司通过官网、“莲花健康”、“莲花科创”微信公众号提前发布跨界开展算力业务信息、持续发布算力服务器采购进展信息。公司通过非法定信息披露渠道发布重要信息。
其二，相关信息披露不准确、不完整、不及时。其中包括，算力服务器采购合同风险提示不及时、不充分，信息披露不准确；算力服务器交付进展信息披露不准确；部分信息存在诱导性宣传。
其三，开展算力业务未履行相应审议程序。公司跨界开展算力业务、签订大额采购合同未依规履行审议决策程序。
其四，内幕信息知情人登记不规范。 公司内幕信息知情人登记管理制度不完善，算力服务器采购相关内幕信息知情人登记存在遗漏和错误。
《决定书》要求莲花健康后续每月公告定期说明转型算力业务相关进展情况。12月2日，莲花健康发布公告回复河南证监局《决定书》。该公告承认，算力采购存在交付风险，其中主要包括五点内容：
其一，交付风险。与新华三采购合同剩余的318台英伟达H800GPU系列服务器尚未交付，且存在交付和交付日期的不确定性；
其二，交易价格不确定性。此前签订的采购单价为210万元/台服务器，目前市场供需形势发生较大变化，交易价格也存在不确定性；
其三，资金筹措风险。莲花科创的金融机构授信和融资租赁都未签署正式合同，能否按期获得资金仍存在一定的不确定性，且该融资方式可能对公司产生一定的资金压力。
其四，履约保障措施不足。合同中未对服务器交付期限和双方履约期限做明确约定，对双方不按合同约定履行采购、交付义务的违约责任也未作约定。合同履行过程中，政策调整、市场环境变化、供货能力调整或公司资金筹措等风险，都会导致合同无法全部履行或终止。
其五，技术积累与运营资质等相关风险。开展智能算力业务所需的运营资质主要为IDC经营许可证，目前公司不具备技术专利积累与开展智能算力业务所需的运营资质。
也就是说，除了跨界做一个和主营业务毫无相关的“风口”生意这个问题，莲花健康也面临更多细节上的问题——2023年9月签署的算力采购合同，从数量、价格、交付日期都不确定。具体负责该业务的子公司莲花科创也尚未完全解决好采购资金和后续算力业务运营资质的问题。
算力采购遇交付风险
莲花健康遇到的算力交付难题早在预期之中。
2023年10月17日，美国商务部工业和安全局（BIS）针对中国更新“先进计算芯片和半导体制造设备出口管制规则” （详见《财经十一人》10月18日报道 。该管制要求美国企业禁止向中国企业出口H800/A800等先进AI芯片。英伟达、AMD、英特尔的一批先进AI芯片被限制销往中国。
其中，英伟达的H800/A800是此前中国企业能从英伟达等美国芯片厂商手中采购到最先进的AI芯片，也是中国科技企业在大模型训练推理中需求量最大的AI芯片之一。在此次出口管制规则正式出台之前，美国将限制中国H800/A800等先进AI芯片供应早已传闻数月。一位服务器厂商高管在2023年3月就曾对《财经十一人》判断，中国市场的H800/A800等先进AI芯片一定会被断供，只是时间问题。
中国科技企业在相似的预期，以及大模型训练/推理需求的推动下，曾大规模抢购H800/A800芯片。2023年8月，有媒体报道称，包括阿里、腾讯、字节跳动、百度等在内的中国企业共订购了50亿美元的A800芯片，预计2023年-2024年交付。如果按照一枚A800芯片单价10万元 （人民币） 计算，中国市场对A800芯片的需求量超过5万枚。
2023年10月，一位服务器厂商人士表示，出口管制规则使得英伟达和中国企业签订H800/A800等先进AI芯片合同因此彻底作废，无法继续交付。另一位ICT企业高管在当时也曾向《财经十一人》确认，英伟达已经无法向中国市场发货。
这意味着，中国头部云厂商、服务器厂商已经难以通过合规途径获得英伟达的H800先进芯片。因此，新华三等服务器厂商，无法足量向莲花健康供应H800服务器。
多位中小服务器经销商对《财经十一人》表示，它们仍可向市场供应极少量的H800服务器，每次销售数量仅为数台。其来源为两类：一类是出口管制前的库存服务器，另一类是海外层层转运进入国内市场的服务器。在美国出口管制影响下，H800系列服务器供不应求，价格连连攀升，其价格普遍超过320万元/台。这比莲花健康和新华三签订的210万元/台的合同价高出50%以上。莲花健康318台H800服务器的缺口也远超这些中小经销商的供给能力。
面临算力交付风险、监管两次问询，莲花健康在公告中仍表示，在推进算力转型业务。
11月3日，莲花科创与星临科技共同成立合资公司莲花紫星。星临科技是一家智算中心整体解决方案提供商。在莲花紫星股权结构中，莲花科创占股80%，星临科技占股20%。莲花健康通过莲花科创持有莲花紫星80%的股权。莲花紫星后续多次成为莲花健康采购服务器、对外租赁算力的签约主体。
莲花健康在2023年12月2日、12月30日的公告中两次披露了算力业务进展情况。其主要举措包括采购GPU服务器，收购具备算力经营资质的企业，对外租赁算力资源等。
公告显示，莲花健康仍在在扩大GPU服务器采购来源。莲花健康旗下算力合资公司莲花紫星与新华三以外的3家供应商完成多台H800/A800服务器交易。12月30日，莲花健康公告显示，该公司再次与多家供应商完成数十台英伟达GPU服务器交易。
图片来源：2023年12月2日，莲花健康《关于对河南证监局采取责令公开说明措施决定的回复公告》
算力业务运营资质进展方面，2023年12月13日莲花健康通过收购的方式获得一家具有增值电信业务经营许可证的公司100%股权。
融资进展方面，2023年12月18日，莲花健康、莲花科创与浙江稠银签署《担保合同》，担保授信金额6亿元。同时，莲花紫星已在12月底通过4187.96万元固定资产贷款。
莲花紫星已在开展服务器租赁业务，向市场提供服务器租赁等服务。12月30日公告显示，莲花紫星目前已签订合同金额3888万元，实际收款410.4万元。
在大模型趋势之下，投资智能算力租赁是一个好生意。2023年10月，莲花健康董事长李厚文在首届调味品行业高质量发展大会暨莲花健康40周年庆典上发言称，“对莲花而言，开辟第二增长曲线，进军智能算力、AI等科技创新领域，绝不是短期要讲的故事，而是长期要做的实事。”
在那次大会上，李厚文强调，莲花开辟第二增长曲线，绝不是要削弱主业，恰恰相反，主业的地位只会持续加强。未来，莲花调味品和食品主业将与科创业务板块形成“双轮驱动”，为再造高质量发展的新莲花注入强劲动力。
跨界融合经营是诸多大型公司的正常布局。不过，莲花健康尚未向外界披露新布局的算力业务和主营业务之间如何协同发展，“双轮驱动”。
莲花健康财报显示，该公司2022年毛利率仅为14.1%，净利率仅为2.8%。该公司2018年以来，4年营收为负增长。在智能算力需求爆发的情况下，投入算力业务似乎成了一门可行的生意。
H800/A800服务器原本在中国市场就供不应求，美国出口管制更使得H800/A800服务器租赁成了紧俏生意。只要有H800/A800服务器，企业就会处于卖方市场。这让一批缺乏技术、经验的企业也涌入市场。
一位服务器经销商对《财经十一人》表示，莲花健康的H800服务器租赁是最原始的机柜租赁业务。目前在H800/A800租赁市场，一台8卡的H800服务器，月租金为9万-11万元，客户还需要支付机柜费、运维费。通常签约时间是3年，理论上2年-3年内可回本，净利润率在20%-30%之间。目前市场上高校科研、制造企业、金融机构甚至是中小创业AI企业都有类似的零散租赁需求。
另一位头部服务器厂商代理商证实了上述说法，他进一步解释，即使在第二年、第三年，也能按照原价的60%-80%出售二手机器。H800/A800服务器租赁，这对有现金流的企业来说，是门好生意。但对缺乏运维技术且现金流不足的企业来说，这是高风险的生意。
一位算力企业高管告诉《财经十一人》，算力市场大客户数量有限，莲花健康现在能做的大都是散户生意。散单价格通常缺乏溢价，且签约时间也没有保障。“现在H800租赁合同签单一般是12万元/月。莲花健康如果能够做到80%年均使用率，通常不会亏损。但如果低于50%，亏损概率很大。”
在一位云计算厂商人士看来，美国商务部出口管制H800/A800之后，大型服务器、云计算厂商考虑到法律风险，一般不再销售、租赁H800/A800服务器。一些小企业因此找到了机柜租赁业务的市场空间。H800/A800目前有溢价，短期内确实有利润。但长远来看，随着未来云计算厂商智能算力供应逐渐充足，机柜租赁业务的空间会慢慢收窄。
（徐文璞为财经十一人特约撰稿人）
